2009年11月19日 星期四

《遊戲》

-初版-



  晚上,聖公會中心關門後,某房間裏,一眾日用品正在聊天。

  電燈首先開口:「我說啊,禧SIR那傢伙真有夠瘋的,啥都可以拿來玩,幸好我安裝在天花板上,否則恐怕連我也會給他拆下來拿去玩!椅子你說是吧?」

「……」

「?」電燈疑惑地問:「椅子你聽到我的問題嗎?」

「我聽到,可是……」椅子沉思道:「我真的是椅子嗎?自從那一次……」椅子的聲音越來越小。

心急的白板喊:「有話直說好了,別吞吞吐吐的!」

椅子頓了一頓,繼續木無表情地說:「那一次,禧SIR也把我當成『遊戲』了。」

  眾物品譁然。想不到連椅子也會遭此折磨。

「在這之前,我毫不懷疑自己的身分。我,椅子,就是給人類坐的工具,偶然給人類站上去拿放在高的東西,僅此而已。然而,當禧SIR那變態把我當成遊戲的時候,賦予了我一堆奇怪的身分:燒烤叉、燈掣、咪高峰、護陰、機關槍……弄得我現在一直疑惑自己到底是甚麼,我甚至懷疑自己已經精神分裂了。」椅子說罷,雖然臉上木無表情,卻看得出他已經把自己當成積木,跳到別的椅子上,玩起層層叠來。

  房間沉默了好一陣子。布娃娃忍不住哭了,他好不容易才重拾自己是布娃娃的身分。

  鉛筆打破沉默,說:「我想,這也許不是壞事吧。」

  眾物品再一次譁然。雖然當中不乏想起哄詰難的日用品,但因為鉛筆是久歷風波的老智者,唯有耐心聽他繼續說:「我去探望與我一同出廠的鉛筆朋友時,想不到,他們已經比我矮一大截,步入晚年了。我問他們有沒有經歷過一些有趣的事情,答案千篇一律──沒有。他們說一輩子就是被人握在手裡,不斷地寫寫寫。所以,我覺得,讓自己多幾個身分也不錯啊,儘管有時候會懷疑自己是誰,但總比一輩子被人控制做同一件事情要好,生活也多點趣味。像我啊,禧SIR經常拿我去做別的事情,例如剔牙……」

  房間充滿竊竊私語的聲音,椅子跳下來,若有所悟地點頭。

「既然如此!」垃圾筒突然激昂地喊:「我們何不把禧SIR那傢伙也當成遊戲來玩?」眾物品如夢初醒,異口同聲地和應,齊心合力地密謀,要把禧SIR耍個不亦樂乎──



-修訂版-



  晚上,聖公會中心關門後,某房間裏,一眾日用品正在聊天。

  電燈首先開口:「我說啊,遊戲導師那群傢伙真有夠瘋的,啥都可以拿來玩,幸好我安裝在天花板上,否則恐怕連我也會給他拆下來拿去玩!椅子你說是吧?」

「……」椅子沒有答覆。

「?」電燈疑惑地問:「椅子你聽到我的問題嗎?」

「我聽到,可是……」椅子終於開腔:「我真的是椅子嗎?自從那一次之後,我……」椅子說話時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完全沒有聲音,他迅速地再次陷入可怕的回憶當中。

  心急的白板喊:「有話直說好了,別吞吞吐吐的!」

  椅子給白板喊回現實,頓了一頓,清醒一下頭腦之後,繼續木無表情地說:「那一次,他們也把我當成『遊戲』了。」

  眾日用品譁然。想不到連椅子也會遭到傳說中的折磨。

「在這之前,我毫不懷疑自己的身分。我,椅子,就是給人類坐的工具,偶然給人類站上去,拿取放在高處的東西,僅此而已。然而,當那群變態把我當成遊戲的時候,賦予了我一堆奇怪的身分:燒烤叉、燈掣、咪高峰、坦克、木魚、機關槍……弄得我現在一直疑惑自己到底是甚麼,我甚至懷疑自己已經精神分裂了。」椅子說罷,雖然臉上木無表情,卻看得出他已經把自己當成積木,跳到別的椅子上,玩起層層叠來。

  房間沉默了好一陣子。布娃娃忍不住哭了,他好不容易才重拾自己是布娃娃的身分。

  過了一陣子,鉛筆打破沉默,說:「我想,這也許不是壞事吧。」

  眾日用品旋即再一次譁然。房間裡議論紛紛,當中不乏想起哄詰難的日用品,但因為鉛筆是久歷風波的老智者,唯有耐心地聽他繼續娓娓道來:「最近我去探望與我一同出廠的鉛筆朋友時,想不到,他們已經比我矮一大截,步入晚年了。我問他們,有沒有經歷過一些有趣的事情,答案竟然千篇一律──沒有。他們說一輩子就是被人握在手裡,不斷地寫寫寫。你們不認為這是很可憐的事嗎?所以,我覺得,讓自己多幾個身分也不錯啊,儘管有時候會懷疑自己是誰,但總比一輩子被人控制著,不斷地做重複的事情要好,生活也多點趣味。像我啊,就經常給他們拿去做別的事情,例如男的會用我剔牙,女的會用我畫眼影……」

  竊竊私語的聲音充滿四周。椅子安穩地跳了下來,若有所悟地點頭。白板則叫白板筆把剛才鉛筆說的話寫在身上,讓自己好好參詳一番。

「既然如此!」垃圾筒突然靈光一閃,激昂地喊:「我們何不把那群傢伙也當成遊戲來玩?」

  眾日用品如夢初醒,異口同聲地和應:「對對對,怎麼之前想不到?就讓他們也嘗嘗我們的苦處!」

  洋娃娃抹掉淚痕,輕聲地問:「可是……我覺得這並不能夠讓他們嘗到苦頭呀,畢竟那群瘋子就早互相當對方是遊戲,彼此玩起來了。」

「這不管啦,」橡皮擦說了半句,白板擦默契地接著說:「玩了再說!」

  房間裡氣氛霎時變得高昂,贊成的聲音此起彼落,眾日用品團結一致,遂齊心合力地密謀,決定要把一眾遊戲導師當成遊戲,耍個不亦樂乎──

2009年5月17日 星期日

女媧捏泥娃

  接觸了文學這麼久,不多不少總有一點個人小小心得(或稱愚見)。一直都想把腦海中的這些小小心得,提綱挈領地寫出來,好讓自己下筆的時候,可以簡單概括地提醒自己要注意的地方。

  朝思暮想良久,終於想出把文學作品中的元素,歸為時、空、人、情、理五大類:

時:故事發生和結束時間、敍述次序、敍事快慢

空:故事發生和結束地點、東南西北、景物遠近高低、一切自然景物

人:角色、形象、第幾身觀點(多重觀點)、擬人

情:喜怒哀樂、融情入景(情與時空的相互作用)、超越理性的極致情感(誇張、擬人、神話、幻想、無中生有……)、感情佔全文的比例

理:合理、不合理、超越合理與不合理(情感強過理性時)、理性佔全文的比例

  唔……本來覺得這樣的分類方法還蠻不錯的嘛,可是過了幾天,竟然開始記得不太清楚了。再過幾天,腦中就只餘下「時空人情理」五個綱領,各自代表的意思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我想,應該是記不牢的關係而已,於是把筆記再看一遍。然而,過了幾天,記憶又開始模糊起來了。

  靜心想想,這該不會是我懶惰的關係。這套綱領既然是我自己一手一腳組織起來的,印象應該很深刻才對,可是現在卻反其道而行,明顯這套綱領還不夠完善。後來嘗試找出問題所在,略述如下。

一:抽象。
二:每一綱領之下的條目繁多複雜,難以牢記。
三:綱領也有問題。「時空人情理」可包含的東西太多了,令條目更加繁複。

  原來此路不通,唯有再設計過第二種綱領的模式。

  過了幾天,綱領的問題仍然縈繞心中。正思索間,某某近代著名作家(不知道是葉聖陶先生、夏丐尊先生還是老舍先生了)說過的一句話──「越是成功的文學作品,越像一個有機體。」在我腦海一閃而過。這句話我印象很深刻,每次讀文學作品都有同感。唔~頭上的電燈泡叮一聲亮了,我模糊看到問題的盡頭在前方。

  我把這句話繼續發揮下去,終於想出了一套以比喻為主的綱領--下筆為文,正如女媧捏泥娃! 請先看以下一段神話:

「據說女媧是個『人頭蛇身』的女神。天地初開時,沒有人類,女媧遊蕩四方,感到十分寂寞。她在黃河邊某個淺灘上坐下的時候,看到河水映出自己的臉龐,突然來了靈感。她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黃泥,放些水進去揉合揉合,仿照自己的容貌,捏成一個娃娃樣的小東西。說也奇怪,剛把這小東西放在地上,他就活了起來。女媧用泥巴捏了一個又一個,身邊的小東西越來越多,她開心得很,就把這些小東西叫做『人』。」

  是的,女媧捏泥娃造人,跟下筆創作文學作品的過程,有很多十分相似的地方。現在就按順序一一說明。

1:
文章的感情(思想)→人的情感(思想)


  文章的感情等於人的情感。很廢話,卻是最基本的一回事。我曾經說過,文學的核心是感情,沒感情根本不是文學。就算勉強讓你寫出來了,都只不過是一篇空洞的文字,就像捏出一具只有軀殼沒有靈魂的泥娃娃一樣。總之,就是要「意在筆先」。

  「意在筆先」還有一個十分十分重要的原因是,接下來文章的所有元素,都是根據你的思想感情而決定的,所以感情(思想)的地位等同於指揮官,指揮著其他文章的元素各就各位。

  捏泥娃的時候,性格敦厚者,塑其形以柔順婉約;性格暴戾者,塑其形以粗曠暴野──捏泥娃要注意精神與形軀統一,剛正不阿的個性,配上一副詼諧的臉孔,成何體統?寫文章的道理也一樣,意思(精神)要有體裁、結構、修辭(形軀)等等配合,方能突出。而所謂配合的方法,就是依據感情思想的特徵,去選擇用哪一種體裁、結構、修辭。所以無論左計右算,情感都應該永遠放在第一位。

2:
文章的故事→人的記憶


  這裡說的「故事」只是統稱而已,實際上文學作品並不一定都有完整的情節,總之是過程之類的元素。正常來說,文章的故事(過程)應該越清楚越好,就像人的記憶一樣。不過,有所謂「文無定法」,這種事其實是無金科鐵律可從,一切以表達需要為準。說不定模模糊糊的故事(過程),會營造另一種撲朔迷離的美感?(動漫畫中有種叫「天然呆」的屬性(性格),是大頭蝦、迷糊、傻氣的意思,通常在女角身上找到。這一種性格另闢蹊踁,創造了另類的可愛,證明模糊也可成為美的元素。)

*感情(思想)佔全文的比例

  雖則說文學的核心是感情,不過感情並不是文學的全部。只有純粹的感情是無法成篇的,雖然直接,但過於抽象,而且毫無新意。難道全篇文章就只有我愛你、你恨他、他不喜歡我這些字眼?文之所以成學,就是除了注重情感之外,還得研究表達感情的技巧。因此,除了直接抒情之外,還得包含一些別的手法例如記敍、描寫等等,才能令文章更多角度、更加具體,由此衍生的間接抒情手法如借景抒情、託物言志、借古諷今等等,亦令感情更加充實動人。這就產生一個問題,就是抒情、描寫、記敍的分量,應該如何分配,互相配合?

  這個問題我無法明確答你,還是老話一句:「看情感表達的需要」。有些情況直接抒情部分可以多一點,有些則透過故事情節或四周景物輾轉帶出情感會更好。簡單點說,文章的感情和故事兩部分,應該好好地分配調和,切莫忽略。

3:
文章的結構(體裁)→人的骨骼


  決定了精神層面的元素,接著就是正式捏泥娃肉身的時候了。肉身的第一個問題,當然是骨骼。高的、矮的、肥的、瘦的,用哪一種,還是那一句,依照該泥人的性格如何而決定。文學作品也一樣,詩、詞、散文、小說,用哪一種,也是看表達的需要。

  不過,無論選哪一種體裁,同樣要注意結構完整。上少一條鎖骨、下缺一厥脊椎、東少一塊肱骨、西缺一段肩胛,焉能成人?怎麼撐得起一個人該有的形態?

4:
文章的鬆緊→人的肌肉


  弄好骨架,可以鋪上肌肉了。這裡說的文章鬆緊其實還蠻抽象的,概括來說,就是感情由精神層面,具體呈現在肌肉的張弛上面。

  正如人的肌肉不會永遠處於緊張(用力)的情況一樣,文學作品的段落也不會所有都是感情高昂激烈的,必需要有比較鬆弛的段落與之相對,如此文章才會有張弛互相對比。否則單只有緊而沒有鬆作對比,那緊也顯不出其力量來。

  還有一點值得特別提出來說明一下。所謂各種文章風格,其實等同於各種「感情表達綜合手法」,而文章的肌肉是「表達感情綜合手法」的元素之一。舉個例子,李白的《月下獨酌》風格大開大闔(大上大落)而感情激烈,這情況可視為肌肉的張與弛有很大的對比(大上大落),而肌肉緊張時卻又緊得真的很有力量(感情激烈),因此形成撼動人心的一股強大感情力量;再看看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就是鄧麗君唱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那首詞),此詞風格溫柔婉約,可視為肌肉的張與弛對比不明顯(但仍然是有對比的),而且文章中緊張的比例不多(頂多只有「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一句),緊張時的力道也未如《月下獨酌》,因此雖然感情的起落並未如《月下獨酌》般強烈,但其情感卻有如細水長流一般,餘韻不盡,使人回味再三,至今無一首中秋詠月懷人之詞能出其右。

5:
文章的節奏(文氣)→人的呼吸


  人的骨骼、肌肉都弄好了,是時候讓他有自己的氣息。

  古人論文氣論得虛無飄渺,抽象得很,例如曹丕《典論論文》的「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劉勰《文心雕龍‧體性》的「才有庸俊,氣有剛柔」,你明白他倆在說甚麼嗎?清代名散文家姚鼐描述得更瘋狂:《古文辭類篹‧序目》「所以為文者八,曰神、理、氣、味、格、律、聲、色。神、理、氣、味者,文之精也;格、律、聲、色者,文之粗也。」稍為離題一下,古人說解釋文章寫法的文章,通常都寫得十分抽象。這固然是問題,弄得寫文章像是一件高不可及、難以捉摸的事情,這大概與當時文人的階級性質有關。其實用小弟的「女媧捏泥娃」理論來解釋的話,所謂「神、理、氣、味者,文之精也」,就是等同於人的精神層面元素,神、理是感情(思想),氣、味是文章的風格(即表達感情的綜合手法);「格、律、聲、色者,文之粗也」就是人的軀體層面元素,格、律是人的骨骼肌肉,聲、色是人的五官認知(後述),僅此而已。

  回到正題。說了這麼久,到底文氣是甚麼?所謂的文氣,其實是「文章的呼吸」。請先想像一下人的呼吸情況:正常時人的呼吸該是不徐不疾的;閒適時呼吸稍為慢一點;激動時呼吸則會急促起來。文氣也就是這麼一回事。文章讀到緊張處,一氣呵成,不可收拾,這是文章呼吸急促的情況;讀到閒適處,悠哉遊哉,從容不逼,這就是文章呼吸緩慢的情況。

  舉個例子好了。孟子《齊桓晉文之事章》素以感情充沛文氣奔放著名,先來讀讀以下兩段文字:

「為肥甘不足於口與?輕煖不足於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

「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若是,孰能禦之?」

  綜合兩段,先不管文字的詳細意思,只需依字略讀一遍,就可以知道甚麼叫流暢,甚麼叫氣勢!第一段皆為反問句,令感情倍加激動;兩段文字皆連用五句排比,讀來連貫一致。兩個元素共同令文章的節奏讀來舒暢無礙,這就是所謂的文氣奔放。

  還有,別忘記「人的肌肉鬆緊」與「人的呼吸急徐」互相配合。正常情況來說,肌肉緊張時呼吸會急促一點,如此才能突顯激動的感情;肌肉鬆弛時呼吸會緩慢一點,如此才能突顯閒適的感受。不過,也可以激動的感情下故作鬆弛,閒適的感受下故作激動,若果你有本事的話。

6:
文章修辭→人的五官認知


  泥娃娃到此有了呼吸,基本上已經算是一個人了;文章有了以上五個元素,基本上算是一篇合格有餘的文章。不過,既然是文學作品,除了基本功之外當然還得講究一下修辭,猶如人出生懂得呼吸之後,逐漸用五官感受環境,以及用不同的認知方法認識世界一樣。以下先用描寫的情況對比一下五官。

鏡頭拍攝→人的眼睛

  文章中所描寫的一切景物,其實跟人的眼睛都有關──沒有眼睛如何看得見?不過,眼睛看甚麼,看遠還是看近,對表達感情都是有影響的,不得不留意,所以特地提出來說明一下。以下的其他感官道理一樣,自行推測。

聲音描寫→人的耳朵

說話記錄→人的嘴巴

香味描寫→人的鼻子

冷暖感受→人的皮膚

註:以上的歸類不是絕對的。

  相比起五官的感受,認知方面的問題,對於慣受邏輯規限的人是很困難的一回事。例如誇張、擬人、交叉感官描寫(例如「聽花吐艷」)等等修辭手法,用正常邏輯是永遠想不通的──看著鏡中倒映著自己的白髮,這麼長短就是這麼長短,哪有三千丈這麼長?說風懂得吹簫,有可能嗎?花朵吐艷,可以聽得到嗎?邏輯讓人有效率地認識世界,卻也不知不覺間壓抑著人其他認識世界的方法。不過認知方法的問題,並非語言層面就可以解決的。我認為,「文學就是生活」,唯有超越二次元文字,好好體味三次元的生活,認知的能力才有機會提高。

  啊還有,認知與情感(思想)是互相影響、無可分割的,或者也可以由情感(思想)方面入手。

  最後就來說說寫文章要如何寫得像、寫得夠真實、寫得有組織、寫得有血有肉有靈魂。道理其實還是那幾條,現在不厭其煩再說一次。首先就是要觀察,觀察是一切材料之源。沒有Input,哪有Output?勉強去寫,寫了篇不知所云或味如嚼蠟的文章出來,浪費了時間之餘,還打擊自信心!(指實際需要,練習除外)觀察的道理有點像「書到用時方恨少」,或許你今天不會用某種材料去寫,可是當你要寫的時候,平常卻沒有留心,結果只能怨恨自己平時太懶惰了。

  觀察是第一步,要寫得像還得要多寫一點。唯有寫成熟練的手腕,才能想寫甚麼成甚麼。否則腦海中想得多完美,結果還是寫了個四不象出來,徒令自信降低。一開始技巧當然不怎麼樣,可是若因此而不練習的話,你的技巧也只會一輩子不怎麼樣。

  觀察與手腕都純熟,那該是時候提升自己的內涵,而這當然是最困難的。別以為寫文章的人,老是一副坐在椅子上,拿著筆,悠然自得地寫寫畫畫,悠悠閒閒地過日辰的舒服樣子。對自己有要求的藝術家,那種對更高層次「欲求而不得」的苦惱,就像是被人投進石磨之中,不斷地被磨啊磨,不知磨到甚麼時候才能得道升仙、覺悟成佛。

  更高層次之所以這麼令人苦惱,是因為它不知道去哪兒找,也就是對寫文章的人來說,沒有一條明確的道路,可以有效而快速地提升到更高的層次。的而且確,內涵這回事沒有速成的方法,也沒有明確的指標。唯有記住「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的道理--學寫文章,不要只管文學範圍以內的事情,各個範疇的文化諸如歷史哲學政治藝術科技設計運動經濟都要接觸一下,多點獨立思考、與人交流,日子有功,內涵自然會「浸」出來。我相信功夫不會欺人的。聽起來好像很辛苦似的?是的,從來就沒有人說過,寫文章是一回簡單從容的事,那只是某些人的偏見而已。

2009年3月22日 星期日

幻想(二)

  接下來繼續討論近體詩的問題,順道由此探討近體詩及長短小說,成為文學創作版的兩大主流體裁的原因。

  詩是中國文學的大宗。中國文學濫觴是民間詩歌,緊接下來就是漢代的樂府詩歌,直至唐代則開創了文學的巔峰近體詩。中國,是詩的國度。

  平時經常聽到人家說「詩意」甚麼的,到底甚麼是「詩意」?這問題抽象得很。其實,未定義甚麼是詩之前,理所當然不能理解甚麼是「詩意」。詩包含三種本質,分別是「感情」、「想像」、「含蓄」。若果人家說:「眼前的情景很有詩意」,就是說當前的環境令人感觸、使人想像,而且簡簡單單一個情景,彷彿蘊藏了很多味道在裡頭,這就是「詩意」。

  詩除了三種本質外,還有結構上的特點,唐詩猶其如此。唐詩嚴格限定句數字數,而且要恪守平仄,最後還要押韻,這一切都是為了音樂美。詩除了追求內容和諧,還要追求韻律和諧,使吟者順口,聽者順耳,總而言之詩各方面都追求和諧。

  因為以上眾多特質,詩歷來都受人喜歡,我也不例外。不過以我觀察,討論創作版的一眾「詩人」,雖然喜好作近體詩,卻似乎還未真正認識甚麼是近體詩。

  剛才提到,詩其中一個本質是「含蓄」。詩的「含蓄」有兩種解釋,一是「弦外之音」,二是「濃縮」。若果半篇散文的意思,能夠包含在四句、每句七個字、共廿八個字的詩裡,就「含蓄」而言這詩可謂達到了巔峰。詩聖杜甫的詩就是這樣的極品。若果一首詩只表達了四個意思,即一句詩只能表達出一個意思,這就是平庸的詩。若果一個意思要用四句來表達,這就不是詩,是廢話,偏偏文學創作版上的所謂詩大多屬於這種。

  其實只要看一看創作版一眾「詩人」的對答,就可以知道他們並不懂得詩。他們對答的時候,原本可以明明白白一句話的地方,偏偏咬文嚼字,用矯揉造作不知所謂的錯誤文言回答。由此可見,詩對他們來說只是比較新奇的東西,他們喜歡近體詩,只不過是玩票性質,至於詩的本質他們似乎還未了解(雖然我也不敢自詡懂得詩的真義)。又或許他們是真心喜歡詩的,但走錯路了。

  這種情況擴大來說,也就可以解釋,為甚麼長短小說跟近體詩會成為創作版的兩大主流。原因很簡單,是因為該版的創作人只知追求華麗的詞藻而無實在的情感。就算有情感,那也只不過是人云亦云的情感。以「姣婆小說」為例,之所以創作版會有一堆人前仆後繼且樂此不疲地創作「姣婆小說」,原因是他們的INPUT就只有「姣婆小說」,理所當然OUTPUT也只有「姣婆小說」。他們首先給「姣婆小說」洗腦,充滿一堆不設實際的幻想;然後想抒發一己之幻想,繼而成為了創作「姣婆小說」的一群。可以說,「姣婆小說」的精粹--矯情與不切實際,他們是學滿師了。至於詩的原因更簡單,同樣沒有實在的情感,只有浮華的詞句。

  文學最簡單的定義是「以感情為穩建基礎,通過熟練的技巧表達出來」。用數學公式來表達就是「真實感情+熟練技巧=文學」。只有感情而沒有技巧,那還有救,因為技術可以磨練;只有技巧而沒有感情,那就沒救了,因為文學的本質是情,換句話說沒有情就等於沒有文學,正如電器說明書不會是文學,因為她只是理性文章。若然感情技巧兩者都沒有,這樣的文章到底該怎麼形容?唔,更根本的問題是--值得形容嗎?

2009年3月20日 星期五

幻想(一)

  上網時閒逛了一些知名討論區的文學創作版,但無論是台灣的還是香港的,看了幾個主題後就不想再浪費時間,立即關掉IE。心裡的感想是:為甚麼這些傢伙臉皮可以厚成這樣,這樣的文章還夠膽在網路發布?

  這些文學創作版的兩大主流體裁是近體詩(唐詩)及長短小說,散文比較少,不好找。現在先說說小說的問題,近體詩留待下一篇再討論。

  創作版中的小說又可再分為兩種風格,一種是濃烈的「姣婆小說」風,另一種是近年來頗為流行的奇幻武俠、魔幻冒險風。先說前一種。

  老實說,各種文學體裁各領風騷,唯獨「姣婆小說」我最瞧不起。「姣婆小說」可分為兩種主流:第一種是主角都是王子公主級人馬,以天使下凡君臨天下的姿態面世,然後巧遇醜小雞或醜小鴨,當中交往過程的火花請自行想像,這是比較年青有活力的一種;又或者是男女主角不相伯仲,過程哀怨纏綿得難捨難離,這是花心力的一種,對像是年紀稍長於少女的中女。

  第一種「姣婆小說」多次拍成所謂的青春連續劇,香港代表有「四葉草系列」,台灣代表更多,有「惡作劇之吻」、「公主小妹」等一大堆。老實說,我實在很懷疑現實中有多少劇中的「公主王子」。劇中帥到想毀容的王子,明顯是為了滿足幻想而虛構出來的完美人物:富有、帥氣、萬人迷等等的元素應有盡有。(但請注意,劇中並不重視主角的學識修養,亦即學問並非必要條件,這反映了甚麼?)但,殘酷的現實告訴我們,現實並沒有這種完美的王子--這種不符合現實,只能存在於幻想的王子。

  「姣婆小說」說穿了只不過是滿足幻想的產品。所以作品要有人買,內容不得不迎合讀者的口味,亦即必需要能滿足讀者的幻想,因此這種仿如海市蜃樓空中樓閣的王子是必定要出現的。但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是不可能得到的,除非你是鏡中人--現實的人往往因為現實不能滿足,而不斷沉溺於幻想之中,寧願當鏡中之人。這正正道出「姣婆小說」的最大問題--洗腦功力強大。我就讀高中時,就有三個女同學中了「姣婆毒」,整天以為自己是「姣婆小說」中的醜小鴨,總有一天會結識到幻想中的王子,並發生一段哀怨纏綿的愛情。當然這並不是一定的,有些人還是可以分別出現實與幻想的距離,只是我比較不幸,連中三元。

  「姣婆小說」之所以會令人分不清現實與幻想,是因為讀者受強烈的情感影響,把理性拋諸腦後了。儘管「姣婆小說」的內容的而且確有可能發生,可是發生的可能性卻低得近乎不可能,就算用幻想來形容這種可能性也並無不可。理性的人當然明白這一點,但面對因現實滿足不了而強烈追求幻想的人,就算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她也是不會放過的。要求給情感佔滿腦袋的人理性,這是奢求。

  「姣婆小說」很像精神毒品。除了會令人「上癮」外,「姣婆小說」也會傷害人的精神--換句話說,就是灌輸錯誤的意識,而過程是靜悄悄、潛移默化的,且舉二例:「王子與醜小鴨」式的「姣婆小說」,過程若是王子追求醜小鴨的話還好,若果是醜小鴨追求王子的話那就糟糕了,原因是當中帶著隱藏訊息「自我矮化」。讀者為了滿足幻想,理所當會投入主角角色的劇情之中,就這樣無形接收了「自我矮化」的訊息。

  可是,佛陀跟美國憲法都說「人人生而平等」,何必自貶身價?其實世上並無王子公主,又或者,我們人人都是王子公主。

  再舉一例。「姣婆小說」描述的戀愛過程往往流於單一公式化。儘管現實中大家談情說愛的過程很相似,但比「姣婆小說」的「王子與醜小鴨」式、「哀怨纏綿」式還要豐富、有趣、真實多了。可是,給「姣婆小說」洗腦的人,會認為世上所有的愛情都應該是「王子與醜小鴨」式、「哀怨纏綿」式,否則就不叫愛情。老實說,我對這些矯揉造作、沒情節硬來情節的內容,著實覺得很反胃。

  總而言之,矯揉造作、洗腦效果是「姣婆小說」的兩大弊端,建議少看為妙。

  至於另一種奇幻武俠、魔幻冒險風小說,其實並沒有甚麼地方值得批評。這種風格的小說明刀明槍是幻想來著,並不像「姣婆小說」會模糊現實與幻想的界線,所以不會有洗腦的問題。不過,這只就讀者而言沒有害處。這種體裁能夠成為文學創作版的兩大主流體裁之一,原因依然有必要探討一下,當然這是後話。

味道

眼前一片飽滿的稻田
傳來了金黃色的穗香
一片小時候的親切景象
我於是提起了一壺鄉愁
把往事盡情喝個夠
那股苦澀的滋味 卻叫我難以入喉

腳邊一只老皮箱 載著滿滿的滄桑
以天為被 以地為床 四海為家 到處流浪
家鄉的味道 只能一直在腦海搖盪
梨樹下分享的甘芳
池塘中蓮藕的清香
還有家中桌上 那碗濃濃的湯

眼前的金稻隨風搖曳
心中的情緒隨之搖晃
學懂珍惜 總要在失去之後
甚麼時候 才能重拾以往所有
再次牽著母親 溫暖的手

我低了頭 卻發覺你踏住我的影子
驀然回首 陪伴著你的 還有腳邊一只 載滿滄桑的老朋友
我與你互相點頭 問候 是從未見面而最熟悉的好友 相逢在這個交叉路口
我們一直望著對方的眼眸 發覺都充滿著悲傷的溫柔
然後 彼此默契地交換了 手中的鄉愁
碰杯 仰首 一起把人生的各種味道 盡情喝個夠
不再問因由

2009年2月20日 星期五

文心

  就大部分香港人來說,文學這玩意兒就是「風花雪月」和「花言巧語」,換句話來說,就是御風而行,不設實際。只是我想不到,原來之前提到的「女同學」也是這麼認為,而且她還由此推斷,得出結論:文章寫得好,必然是「油腔滑調」、「態度輕浮」、「用情不專」的「花花公子」,因為「花花公子」追女生的兩招,偏偏就是「多情」(風花雪月)和巧言令色(花言巧語),和一般人對文學的印象不謀而合。實際例子?前不久的人兒先生,就是活生生的證據。聽過她的論證,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因為我在她眼中,跟人兒先生差不多是同一副嘴臉。

  實在令我太痛心了。一來因為大眾對文學認識不足,二來「女同學」對我認識不足,三來還有實例支持,情況對我極之不利。

  大眾之所以誤解文學,香港社會的功利氛圍與物質主義是原因(而且是最重要的原因);許多所謂作家,為了荷包「求求其其」出書是原因;在香港,文學終不過是消遣(許多所謂「姣婆小說」即此而生)也是原因。從以上種種原因,可以歸納出「文學只不過是物質主義下,其中一項小玩意而已」的結論,正如書法藝術淪為替招牌廣告錦上添花的伎倆一樣。

  事實上文學當然不是如此浮誇的東西。「感於哀樂,緣事而發」是漢代樂府的創作精神,前一句話更加是代表了文學的根本意義。文學以情感為本,情感是文學的根,沒有情感是寫不出文學作品的。還有,情感的本質亦決定文學作品的優劣。為了抒發真實深刻的情感而下筆,才有機會寫出佳作;若果只是見到一片羽毛就感動得淚流滿面而下筆,這種文章還是別獻醜比較好。

  還有,諺云「樹大有枯枝」,任何範疇都會有不良分子,文壇當然亦不例外。

2009年1月17日 星期六

誤人子弟

  幾句鐘前,我正在收拾電腦裡凌亂的「我的最愛」,恰巧電視播放「放學ICU」裡賞析唐詩的環節。想不到這種節目不看還好,一看可真是氣煞了也!

  節目要賞析的唐詩是王翰的七絕《涼州曲》。既然是「放學ICU」的其中一個環節,換句話說對象是小童,那麼賞析的形式,當然不是中學生文學教科書那種,這對小孩來說既過於深入,又太過沉悶了。所以,為了保持收視,電視台當然以另類的方法賞析唐詩--不過我從沒想過可以如此另類,甚至另類得令我想砸爛電視機。

  內容是這樣:電視播出一段動畫,背景是一群未知的生物,做一些未知的行動,總而言之跟詩的內容無關;至於重點唐詩嘛,則一邊播出音樂,一邊由旁白「唱」出來,沒錯是「唱」出來,而且唱完再唱,重覆一首詩幾回為止。

  這是哪門子的賞析?簡直誤人子弟!

  第一,雖然唐朝時的而且確有某些詩篇是「合樂而唱」的,可是自唐朝流傳至今,我們熟悉的各篇名詩皆不屬此類,都是不適合配上音樂唱出來的。因為詩人作詩的時候,根本沒有「合樂而唱」的概念。所以我們要表達詩的音樂美感時,並不是用「合樂而唱」的方式,而是以「吟誦」(吟誦的意思,就是充滿感情的朗讀出來)的方式,好好體味詩中的感情表達和音樂美感,這才夠「原汁原味」。你只有聽過「吟詩」,可沒聽過「唱詩」,不是嗎?

  第二,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唱詩」若過唱得好還可以饒恕,最可惡的是唱得不倫不類。 王翰的七絕《涼州曲》本來是反戰的邊塞詩(反不反戰是個人觀點,但不影響後來的論述過程),就算不悲傷,總不至於嬉嬉哈哈。那天煞的旁白,竟然配上輕快節奏的音樂,輕佻地把《涼州曲》唱出來!而且唱完一次還不夠,再重頭唱一次!所有的名詩都有「餘韻」,這種唱法不但倒置了詩的本意,更抹殺了詩的藝術構造。

  現代的小孩不懂文學為何物就算了,可不能為了推廣文學,而製作這種低能弱智的動畫,乞尾諂媚這些死小鬼!(可將死小鬼換成金錢二字)



(本文於2009年1 月14日星期三上午1:06發佈)

宮廷鬥爭

五月二十八日,趙國御殿之上,皇帝正召集文武百宮共議政事。

皇帝:
朕於先日授卿為左丞相,輔朕管治天下。近日朕見卿弟亦為治國良才,朕欲全卿之兄弟情誼,故請卿授卿弟相印,封其為右丞相,與卿不分高下彼此,共同匡扶皇室。今卿何故出一榜文,上書條文種種,卿弟需先簽名作實,卿然後才肯授其相印?

思兼:
聖上真體察入微也。然臣所書之條文,若其無有過份之處,簽之無礙。今聖上問之,必然是有僭越之處,請聖上明言。

皇帝:
卿之條文處處合宜,惟末項「違反上述者,為兄定必親手貶謫。」違反朕意。朕本欲卿與卿弟不分上下,權力均等,如此則爭權奪勢不復再現,卿與卿弟共同專於治道,天下可太平矣。卿今何故先奪大權,不察朕之原委?

思兼:
聖上此言差矣,猶未明治人之道。臣素知臣弟橫行霸道、剛愎自用而胸無點墨,實非適掌大權之人。今聖上既施甘霖恩德,賜臣弟上品之位,本是臣家萬幸之事,臣未敢多言。是故以此條文束約之,使其不敢造次,免其辜負聖上隆恩矣。

皇帝:
混帳!汝欲獨攬大權,專橫獨斷,今尚以此遁詞作辯,欺朕不識汝姦邪耶?國家乃朕之所有,汝竟敢僭越隱諱,忤逆朕意!

思兼:
聖上先言臣與吾弟權力均分,是乃平等之意矣;何故聖上今又以君權相壓,立不平等之局面?此豈非自相矛盾邪?夫授權之要,在於與才能相稱。臣弟不肖,聖上今賜之以厚職,加之以重權,是與破虎之牢,銳其爪牙,任其出外傷人無異矣,此其一;夫為君者欲令二臣權力相當,其二臣需必皆為賢德,然後可為,此權術之要也。否則一方賢而一方愚,常有衝突,於事無益。今聖上命臣與臣弟權力均分,無分高下,若有事急待定策,而臣與臣弟意見相左,其事難決矣,此其二。依臣之見,聖上大可削其重權,免其養成虎勢,反傷聖上龍體,此萬全之策矣。望聖上以家國為重,勿受臣弟諂媚,則國家幸甚,社稷幸甚。

皇帝:
削汝弟之權前,先削汝權!朕意已決,汝再莫言!朕限汝即撤條文,綬其相印,剋日辦妥,違時立斬!

思兼:
嗚呼!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上有豎子不足謀,下有佞官常獻媚!臣掏肝挖膽以付聖上,而聖上則棄之以狼心狗肺,傷臣至深也。臣今自當掛懸相印,棄筆執鋤,歸田園居,從此不再理會世事。此非臣棄聖上,聖上自棄臣矣;非國家棄聖上,聖上自棄國家矣!



(本文於2008年6月16日星期一下午5:35發佈)

樽頸

  費盡心血寫成的三篇散文,給文學老師評價為B等,是幸還是不幸?

  本來我認為三篇之中,有一篇至少能拿A等。現在結果如此,對我來說幸運不幸成分算是各佔一半。若果高考結果文學拿取B等,入大學之路就會平坦許多,文學B等應付考試制度已經綽綽有餘。然而,中國文學(中化亦是)對我來說,不僅僅是考試制度的其中一部分,它確確實實讓我學到許多關於創意、聯想力、寫作技巧等等實用技能。因此,拿取甚麼等級的分數,亦頗為準確說明我在該學科上的修為造藝。因此我一直不斷努力,在中國文學及中化方面奮鬥,最終希望得到A等評價,以證明我在高考文學及中化課程的修行圓滿。

  既然暫時拿到B等,唯有更加努力吧。希望能夠像上次一樣,透過冥想,令自己突然開通最後的竅門,打破目前的樽頸位。



本文有一個回應:

唉...
我都好熱愛文學..
考試.在我看來.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我的文章被評為B級.其實也不是甚麼好滋味...但我享受文學帶給我的所有."以小見大".是我從中體會到,細味到的地方.

其實真的很小有人會"真真實實"感受到呢一科.佢地都只係為應付考試.當考試完後全部拋諸腦後.很開心有你這位同學.一樣地愛著文學!!祝你考試順利.升上大學!


同窗.華樂.

2008年3月7日 上午 7:11



(本文於2008年2月20日星期三上午9:16發佈)

《保兒加營素》

  廣告是觀察社會的上佳工具,有甚麼廣告,就代表社會正流行甚麼文化。舉個例子,電視頻頻播放把擁有「雞豚狗彘之畜」身形改造為美女,令她們重拾自信心的廣告,代表社會正流行著「以瘦為上」的審美觀,與唐朝「以肥為上」大相徑庭,楊貴妃生在今時今日恐怕再沒有「傾國傾城」之力。這在前文《電視》已經略有所述。又例如,電視上常常有一對樣貌相似的好兄弟,借錢給「信用卡債萬千擔」的債民。這反映出現代人「先用未來錢」的觀念。可惜他們不善理財,致令自己墮入吃人的黑洞之中。以上兩個例子有愈演愈烈之勢,社會開始關心起來,批評的大有人在,我就不參一腳了。今次就來談談不甚顯眼的「保兒加營素」。

  甚麼是「保兒加營素」?那就先來說說廣告的情景如何。一開始,一家五口樂也融融準備進膳,正當各就各位之時,小兒竟然鬧別彆躲藏起來。祖父祖母(可能是外家的也不定)、父母立即緊張兮兮翻天覆地搜刮小兒,原來他躲在飯桌之下,盤膝而坐,雙手交叉,把嘴兒撇得像瓢兒一般。眾人心知不妙,從桌上拿下各種小孩愛吃的食物如雞腿等等,在小兒面前作引誘狀,四人同時使出音波功力勸小兒進食,你一句我一句勸得不亦樂乎。只見小兒運起冰心訣,以雙手掩耳,搖頭抵抗四大魔頭。四人見小兒如如不動,痛心疾首,捶胸跺腳,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母親此時突然靈機一觸,想起傳說中的「保兒加營素」,立即調沖一杯,小兒果真骨碌骨碌地鯨喝而盡,最後還舔舔嘴巴,大叫「真係好好味啊!」。當然過程之中,旁白一直不忘介紹「保兒加營素」三大好處:方便簡單、營養豐富、味道良好。西方諺語說:「一粒沙可以看出一個世界。」我一直都深信這句說話。雖然我功力未夠,未能藉著沙粒看出整個大宇宙的奧秘,然而今次總算有機會,可以藉著一粒奶粉看看現代世界的側面。

  這粒奶粉可謂現今社會父母與子女關係的真實寫照,令「孝子」有新的定義。現代的父子之倫和古代的剛巧是一個相反:古代所謂「孝子」者,孝順父母之子女是也;現今所謂「孝子」者,孝順子女之父母是也。更有甚者,連祖輩亦成為「孝子」一分子了。「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新「孝子」之說可謂深韙其說。凡孩子的意思,父母應多方體貼,勿使其稍受挫折。以「保兒加營素」廣告為例,第一,小兒躲藏屋中,竟然要四個成人(當中兩名老人)立即地氈式搜索,一副恐怕小兒由窗口掉到街上的樣子,其中隱藏著父母對小孩溺愛的意識。第二:小兒不肯進膳,竟然無人責怪之,顯然是不忍心傷害小兒自尊心。第三:母親因為小兒不肯進膳而沖調小兒喜歡的「保兒加營素」,顯示父母對小兒千依百順。新「孝子」之說,由此證明。

  「孝子說」並非空談,我甚至乎已經司空見慣。以我的表弟為例,鼓起噪來像一營兵,動起武來像械鬥,吃起東西來像餓虎撲羊,對待尊長賓客有如對待生番或自己當起生番,不如意時撒潑打滾有如羊癇,玩得高興時能把家具雜物狼藉滿室,如遭洗劫。年紀輕輕,竟然練得一口伶牙利齒,可惜目無尊長,經常自以為是挑釁長輩。最記得前不久新年,在外公家吃團年飯時,由於外公燒的飯不足夠,結果在座每人白飯只得一碗。正當每人可憐不得添飯之時,好表弟竟然「不知盤中飱,粒粒皆辛苦」,飯還餘下大半碗,竟然嚷著說吃飽,然後又生蹦活跳去打電玩了。

  既然表弟是這副德性,那麼他的父母──我的姨丈姨姨面對著他,又會如何反應呢?因為姨丈一家除了兒子外還有小女兒,所以情況是姨姨管小女兒,姨丈管兒子。在表弟犯事之時,姨丈通常會面紅耳赤、聲嘶力竭、青筋暴現、緊張兮兮地喝令表弟休得無禮。但由於姨丈的警告通常是「雷聲大,雨點小」,真實手口並用的情況少之又少。久而久之,表弟適應了這種「氣候變化」,自然不放在眼內。至於其他情況,姨丈大部份都是哀怨乞憐,這當然又助長了表弟的氣焰。

  現今像表弟這類大家謔稱為「死小孩」的新生代兒童,在九十年代中期以前不容易找到。就以我個人生長歷程來說,與我同年紀的或年紀相差不遠的朋友,在他們身上找不到「死小孩」的特徵。回想我小學階段時,大家都是家境清白,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家庭,孩子當然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平平無奇。可是那段時間結識的朋友,比起現在的「死小孩」,著實樸素、單純、世故太多了。

  包括善良的我在內,每逢星期六、日,大伙兒就相約同學朋友一起上街玩耍,雖然我們未能及六、七十年代般的孩童,可以有廣大的田園空間縱橫、有飛鳥爬蟲為伴、有青山綠水為冠為履,但是沿單車徑騎腳踏車、大商場裡捉迷藏、到傳說中神秘無人地方探險我們還是能夠做到的。大家雖然經常玩得遍體鱗傷、焦頭爛額,左手少塊肉,右腳脫塊皮,可是都樂此不疲,而且大家玩得規規距距,點到即止,知道危險的事情絕不冒險,也沒試過發生過甚麼大事件。再者大家守望相助,對傷勢比較重(還是皮外傷,只不過傷口比較深)的同伴會特別照顧。

  記得有一次,我玩捉迷藏時膝蓋「磨薑」,血流得比較兇,眾人身上沒有面紙膠布等等東西可以按住傷口止血,幾位小同伴一起主動幫我詢問路人借面紙。當時我坐在公園的長椅,動彈不得,看著他們四處幫我借面紙的背影,到現在還瀝瀝在目。只是休息不夠十五分鐘後,繼續不知死活玩耍去,畢竟玩樂是忘記痛楚的最佳方法。現在我的膝蓋上,有著大大小小不同的疤痕,摸著摸著不覺痛,反而令人想起平凡但甜蜜、驕傲的童年。

  但是要說甜蜜的童年裡最令人感到難以忘懷的事情,是兩群完全不認識的「童黨」走在一起(單純指一群走在一起的兒童,非指殺人燒屍那種有不良背景的殺人組織)。每個「童黨」玩遊戲如捉迷藏時雖然「各有規距」,然而黨與黨之間也知道捉迷藏的「國際通用玩法」,玩之前也會溝通一下,確定大家都有共識,沒有誤會之後才會開始。另外,玩集體戰略遊戲的時候,各「童黨」裡的成員都是不可或缺的,各司其職,有的擅長謀略,有的擅長體力,有的擅長指揮,猶如各國的文臣武將一樣。如此一來,勝負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識英雄,重英雄」──「童黨」之間加深認識,彼此欣賞各人擅長的範疇,軍師佩服猛將勇悍,將帥也敬重參謀睿智,「童黨」的網絡也就呈蜘蛛網形式連結開去,而且還有古代江湖常見的「名人榜」。當然這亦屬於黨與黨之間的模擬對抗,也大大加強黨內部的向心凝聚力。老實說,電腦裡的遊戲《三國誌》還不及這個現實的「江湖」好玩。

  反觀新生代兒童,未來有父母安排,天塌下來也有父母支撐。踏單車要穿護膝,不用淌一滴血,甚至乎不小心跌倒了還有父母立即前仆後繼衝上前抱起他們;每天對著電腦或電玩此等死物的時間,比對著活人長幾倍不止,連進膳時間父母打鑼打鼓三傕四請大少爺二小姐上坐也置若罔聞;家中養的寵物有兩種,一種是玩具反斗城經常有售的機械製毛毛貓狗,一種是掌上電子寵物。悲哀!到底對他們來說,痛楚是何物?人情世故是何物?大自然是何物?「我」又是何物?他們這一生能夠自覺去探討,生為人就應當接觸的問題嗎?他們的下一代又能夠嗎?之後的後代還能夠稱為「人」嗎?想不到已故歌星陳百強如此有遠見,在他的年代唱出未來,一語中的:「在那溫室內,逃避災與害,難辨這是愛還害?」

  其實由「童黨」演變到「死小孩」,關鍵還在社會物質愈趨豐盛。物質像大染缸一樣,浸在缸中越久,越被其侵蝕心靈而不能自拔,人就變得越空虛膚淺。「死小孩」的父母小時候大概也是過著物質不算豐裕的生活,而當他們事業有成,薄有積蓄後,就想將最好的物質都給予他們的兒女,其中有許多都是沒必要、多餘的,就像「加兒營養素」這樣一類的產品。其實,只要這些父母稍為細心分析一下自己的出身,大概就知道人格、掌握人際、努力誠信等等成功的因素,不是物質可以培養出來的。或者說,物質不是培養兒童的關鍵。沒跌傷過,算得上練過踏腳踏車嗎?沒喝過幾口水,算得上練習過遊泳嗎?

  有一回我與娘親一起坐在沙發,看完整個廣告。我問娘親:「若果是你,會怎麼辦?」吾娘以一貫自信滿滿的神態回答:「若果我是廣告中的母親,當然不理會他。讓他餓個饑饉三十,餓夠了自然乖乖吃飯!」其實娘親答案吾早心知,開口一問只是確認確認。吾娘平時瘋言瘋語,沒甚邏輯,可是,當我看完整段廣告而還未開口問問題前,腦中想法與娘的答案一模一樣,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心有靈犀一點通」。



(本文於2008年2月20日星期三上午7:10發佈)

2009年1月16日 星期五

《電視》

  我還記得小時候很喜歡看電視,尤其是午間時段播放的動畫:宇宙騎士、勇者機械人系列、高達系列、功夫貓黨、魔神英雄傳、魔動王……這些動畫都是八十年代出生的人的共同回憶,現在談起來還津津有道。

  西方人在發明電視機之初,曾有人高聲疾呼,認為電視機是某邪教用來控制人心之邪物,觀看的人於不知不覺間被其攝走靈魂。小時候電視機確能鎖我神志,而且看電視的時候我常常愈靠愈近,近乎到了鼻尖碰螢幕的程度,好像要嗅嗅廣告中的美食到底有多香似的。而父母外祖父都像鐵板神算般,批算我頭上一定會架上一副玻璃鏡鐵架子,後來也果真靈驗了。

  可是我現在已經很少看電視。我平常捨不得花銀兩看電影,除非電視播出我想看的精彩電影,我才會抱著撿到便宜的市井心態打開電視,否則乾脆一動不如一靜。令我打開電視的原因,除了看免費電影外還有新聞報導,現代人就該享有「不出門而能知天下事」的時代優勢。除此之外,我再也沒有理由看電視了。或許換句話說,我有理由不看電視。

  電視台收入主要來自廣告,為了吸引廣告商在該台大筆大筆的投擲利錢,電視台通常會製作幾套所謂連續劇,然後由傍晚時份連續幾個小時輪流播放。該時段的廣告費理所當然是高不可攀的。商家投資廣告當然為賺錢,最好一本萬利,道德?可以換成銅錢折算再談未遲。可是現今從商的大概良心發現,賺大錢之餘又想發財立品,為大眾謀幸福,為人民服務。且看那些如雨後春荀的減肥廣告,採用先抑後揚之法,把一個活生生而身材豐滿的人,貼上一副豬臉孔豬身軀,說明肥胖人士與「雞豚狗彘之畜」無異。再找來他的身邊人如朋友、父母甚或兒女,說明其只好饕餮而不懂工作,最好是連照顧自己的能力也沒有,乃社會上的負累。然後減肥公司就會像濟世為懷、悲天憫人、道貌岸然的天上神仙一樣,紆尊降貴地走在畜生面前,以其高科技仙棒輕輕一揮,將畜生變回一個風姿綽約、搖曳生姿的「人」。當畜生變回「人」後,開口說話第一句通常都是「很高興」、「自信心都回來了」云云。這也對,畜生本來就沒有廉恥之心,自信心當然也不會有。且慢!別以為事情就此輕易了結,神仙來到凡間自然不可免俗,飯還是要吃的,因此賞金不可不給,盛惠若干若干大元。最近這種賣弄仙術的廣告,愈演愈烈,由家中的電視演到公車的電視,充斥四周,似乎神仙口中的畜生比我想像中還要多。不過幸好吾身形瘦削,要當畜生恐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既然我與仙術無緣,公車上的電視又不能關,更不能以重物破之,唯有閉起雙眼,眼不見為淨。

  廣告如此具道德教化的作用,那麼電視台賴以吸引商家投資的連續劇又如何呢?基本劇情千篇一律,起首萬事順利,中途難關重重,最後皆大歡喜,堪稱劇本中的典範楷模。劇情稍見高低起伏引人入勝者,其展現的創意及話題的深度果然令人嘖嘖稱奇。然而細心一想,之前好像在外國頗具質素的劇集中曾經看過。或許是事有巧合而已,無謂多心。雖然表面上幾套連續劇連續先後播出,令人感覺新鮮,眼花繚亂;可是當你看個一星期……不,或許只需三日,你就會發覺幾套連續劇是舊酒新瓶,除了在時間、地點、個人背景有相異之處外,劇情就像製月餅一樣,用一個模子打出來。毫無深度、創意、誠意的作品,觀之恐怕會褻瀆靈魂之窗。雖未至於發膿潰爛,然而雙眼為之傷神勞力,亦非值得。

  對於現今本港製作的連續劇,我唯恐避之不及。然而大部分家庭晚飯時間恰值連續劇播放時段,因此正好可以「電視撈飯」,邊吃飯邊看電視。這總令我聯想:一家大小四口,有正撥飯送口,有正挾菜至碗。突然電視傳來轟天爆炸一聲,四口子為之震懾,遂不約而同把目光轉向至電視螢幕。挾菜的手霎時止住,猶昂平360突然停止運作,青菜如纜車般懸在半空,甚有下墜之危;飯剛送進血盆大口中忽而吐回碗內,復循「周公三吐哺」之禮,堅持「至君堯舜上,再使民風淳」。遠看數人像歐洲街頭扮演石像的藝術表演者一樣,紋風不動;待劇中高潮過後,數人立即繼續之前的進食動作,頗具別趣。

  除了動作投入外,某些人如我的娘親,更會當起預測劇情發展動向的預言家。「這傢伙會給一槍轟掉。」「那人最後會給兇手推下河,然後溺斃。你信不信?」果然,劇情發展到最後總會如吾娘所云,這傢伙掛掉、那傢伙奸計得呈,實比一眾玄學家占星者半日仙預測流年運程還準!「我早就說過了,這些都在我預測之下。」娘如是說。通常這些情況,我都只能投之以不可思議的羨慕眼神。除此之外,娘亦會當起文學批評家,諷刺劇情演進不乎現實:「這傢伙怎麼呆成這樣子?頭殼壞掉了不成?」「白痴!那人愚忠得像條狗一樣,活該自找苦吃!」批評時的咀臉甚有大師之風,道貌岸然,口氣堅決無疑,像是擇善固執,堅持真理必勝的革命義士一樣。在爛雞蛋裡挑骨頭,而且愈挑愈爛,愈爛愈挑,其志可嘉!我總覺得娘的表演,實在比電視正在播的節目好看多了。

  要令人民吃飯時擺脫電視枷鎖,單單搬出「食不言,寢不語」等老掉牙兼不符合現代國情的字句是不行的。我建議政府立例規定,凡猜度劇情者,每猜錯一次扣款一元,如此一來部分家庭為節省額外支出,吃飯時定必鎖口如瓶;堅持猜度者每每因為每口價一元的關係,料其沒甚作為,依然高談闊論;政府遂可由此補助收入。至於進膳以外的時間,我還未想出解決辦法,希望政府暫時在教育方面下苦功,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電視大賣公民教育廣告,勸人切莫沉溺於電視云云。



(本文於2008年2月3日星期日上午2:30發佈)

陸運會

  五時半,吾聞雞起舞,梳洗畢,冒冰雨寒風至校。七時半及,與眾同窗漫談天際,言語甚歡。然八時二十五分方動身,余等甚感不滿:何不八時集結,而強求吾等七時半至校?牛車上依然細說天上人間,無他。

  九時許達天水圍運動場,如至勞改集中營。天公臉色灰闇,嚎哭不斷,乃悲余一代英雄淪落至此!吾等遂上烽火台,作壁上觀。台上猛風凜冽,余衣履單薄,直打哆嗦,口呼白氣,吾元神隨之磨銷。十一時半進午膳,猶囹圄之囚列隊取飯,白汁野菌雞皇飯是也。所謂饑者易餐,此飯稍上於草根樹皮花瓣,勉強吞之。飯後稍作蠕動,恰值師輩接力賽熱身階段,遂按傳統,與數名同伴至跑道前觀摩董老師之光管飛毛腿。吾等眸目於其腿上掃遊不下十遍,右手食指排開並指,譏笑一番。董氏竟出言恐嚇,以其天殘腿佯傷余狀。其時雨勢愈大,眾師披風戴雨至跑道上,面有寒色,幸賽後未有師輩嘔吐大作或神魂出竅。

  嗚呼哀哉!因天公久淚莫停,致令全日最為精妙之女生跨欄賽不幸取消,悲夫!三時許,吾一干人等弄牌取樂,稍感快慰。四時半,領隊稱牛車將近,集結吾等。豈料至五時十五分,牛車乃姍姍來遲。所幸當時手無佩劍,否則領隊有性命之虞。六時許乃歸荃灣。

  翌日情景大近,故不贅言。



(本文於2008年2月2日星期六下午12:01發佈)

《梳》

  中國人最好講緣。當你走過百花盛放、琳琅滿目的一列商店,應付過對你張牙舞爪、口沫橫飛的吃人店員,你可能會在眾多看似華麗,而實際上令人懷疑設計者在吃飽飯後打著飽嗝設計出來的閒東西中,突然找到一件令你怦然心動的上等貨色。那種感覺頗有「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冊處」的味道,也像是在四周黑茫茫的晚航期間,看到不遠處那燈塔上的微弱燐光一樣。那種激動、那種興奮,令你驚嘆為甚麼偏偏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讓你碰上──若果你沒有溜入那間商店,自然不會遇見這心頭好;若果早來一點,恐怕店家沒趕得上擺出來;晚來一點,又可能遭人橫刀奪愛,令人捶胸頓足。徐小鳳唱道:「緣啊緣,如何解釋緣?」真是唱出多少心聲。

  我與梳相愛,大概就是這種情形開始的。這得由一間名為譚木匠的店子說起。譚木匠專門售賣各式各樣傳統的木製小手工藝,有鏡、筷、髮夾等,尤以梳最妙。我還牢記著第一次與譚木匠相遇的情景:五年前,我隨外公往順德祭祖探親。在生的見過,往生的也見過,還有甚麼事情可以幹呢?親切的親戚說不如逛逛急速發展中的市中心。親切的親戚盛意拳拳,不好推託。於是說得一口地道順德話夾雜著不太地道廣東話的親戚,就這樣興緻勃勃駕著牛車(就速度而言)載著我和外公往市中心最繁盛的大街進發。到達後我四處逛踱,挺起胸膛、昂首闊步,加上打扮光鮮,容光煥發,像個由外省來的紈袴子弟,只差在手中沒拿著一把題了艷詩的扇。走著走著,發現一條不窄不闊的胡同,大概夠一匹馬調頭的寬度,內裡全是商店。也不知是尋花問柳的心作祟還是怎樣,我闖了進去。一路顧盼自雄的我,霎時發現左手邊出現一間令我花容失色的小店子:此店門面仿中國古代木建築,全以實木入榫,牌匾高高在上,譚、匠字各以書法寫成,木字則以木匠常用的木刨及矩構成,甚有「無規不成圓,無矩不成方」之意。單看表面已經令人感其古典之雅。當時我愣在店外,陷入幻象之中,以為自己到了北京西安──這種純樸美淨的裝潢,以及其隱隱透出的中國傳統美感,除了天壇故宮等果真是歷史建築之外再也找不到。這樣的佳店,為甚麼偏偏給我這個小小香港人,在廣大無垠的中國裡碰上?再看看譚木匠旁邊的店鋪,玻璃上貼著中國店鋪常見,那種紅色膠紙切成的簡體大字,廣告電燈箱上的字樣設計猶如幻稚園外圍的圖畫,穿著人皮的店東用手上的致癌物質把店裡化為黃山雲海般的仙境。唉,進店罷,眼不見為淨。

  才甫進去,我又陷入第二個幻象之中,彷彿自己真的當起紈袴子弟,在盛唐的長安大街的小飾店之中。店內的裝潢當然都是木,地板是木,抽屜是木;橫樑是木,支柱是木,配合淡淡的黃燈,令人感覺到處除了木,還是木,彷彿進入了一個木的國度。所有的木製品均以實心木材製成,給人厚重安穩的感覺。再加上走幾步就有一件中國傳統風味的小擺設,頗具心思。店內規規距距,清清楚楚,左邊賣些甚麼,右邊賣些甚麼,前面又賣些甚麼,一目瞭然。壁上密麻而整齊地,掛著各式各樣以深淺不一的木色紙包裝的木梳,材料不同歸一類,形款不同歸一類,大小不同又歸一類。可惜當時此店仍在穩打穩紥階段,因此未見有其他古靈精怪的玩意兒。我前瞻,我後顧,我左盼,我右望,梳就像無邊佛法一樣充滿在我的周圍。「帥哥請隨便看喔。」「帥哥可以看看這邊的,都是新產品喔。」溫文儒雅的店員小姐,一聲聲鶯歌似的帥哥真是叫得我春心蕩漾,可恨我當時身上沒帶夠盤川,身旁亦無書僮可到附近銀號疏通疏通,否則我一定掃下半壁江山。當然,身為紈絝子弟,總不能直接告訴人家沒錢,我唯有東挑這把木紋色澤不佳,西嫌那把形狀切割不均,然後才勉強選一把,將就用著。自此之後,我每次回到順德,總嚷著到譚木匠買梳;兩年前回鄉下廣州,想不到又見到一家分店,心中暗喜之餘,自是又進去胡搞一番。

  譚木匠出品的梳確實品質上乘,上乘得令人甘心掏出銀兩。現今充斥市面,手感差劣兼冷冰冰的塑膠梳,用起來像以尖銳的指甲挖頭,常使我有刮破頭皮之憂。譚氏出品的木梳則不然,梳軀多以黃楊木製,亦有以桃木、鐵木等製,一樣手感絕佳,總不會令人感到冷徹心肺;梳齒圓滑,齒間適中,梳起來每條髮絲疎然有序,井井有條。大文豪蘇東坡原來對梳頭有深刻體會:「梳頭百餘下,散發卧,熟寢到天明。」原來脫髮問題已經不是新鮮之事,古而有之,蘇子飽受其困擾,經一名醫指點指點後,堅持每天早晚梳頭,聽說問題就如此解決了。三千髮絲本身就已經夠令人煩惱了,還是買一把好梳,有助理順思緒之餘,還有防止脫髮之效。

  「我善治木」,語出《莊子‧馬蹄篇》。善於治木者,單靠精湛的技術還未足夠,還得需要那份貫切如一的至誠心意。一塊木頭由或健直或堅挺的樹幹到達木匠手中後,木匠就得以藝術家的身份,以熟練的技巧將木頭變成美的載體,再在過程之中加入長久以來對木頭不變的真摯感情,使其成為美的核心。一件又一件異中有同,同中有異的藝術品於焉誕生。當這些藝術品到達消費者的手上,通常消費者又會注入對於那人的純樸懷思,然後包裝得體體面面,或羞答或瀟灑地送給那人。最後接下梳子的人,經時間幫忙,漸漸就會發覺當中盛載著的情感。那些情感就像嬋娟月夜下,泛著白露的湖上,隱若可見的小舟所載的伊人一樣,可見而不可觸,可細味體會而不可與人語,溫柔而不猛烈,不會使人窒息;含意豐腴而不膚淺,讓人細細玩味。一把梳子,正好道出了中國人一大優良傳統──託物言情。

  現代大部分年青男女,好以短訊或於電腦用通訊軟件傳情達意。試想像,當男方(性別自行更改)對著螢幕,情深款款含情脈脈打上「我喜歡你」四個關乎終身幸福的大字,當以千斤重的手指敲了一下輸入鍵後,以站在公堂上待判的顫慄心情等待著女方的回應時,女方竟然冷不提防來個離線!男方悲壯者當場喉頭一鹹,血淹滑鼠,繼而對電腦主機拳打腳踢;哀怨者即時鼻根一酸,淚傾鍵盤,然後跑去投入娘親的懷抱。原來女方網路連線不佳,細幼的電線大概容不下如此情深意重的字句,斷線了。出師未捷,意頭不佳。追女生就是要令女生頭腦陷入一時激情而把理性拋到九丈外遠,如此一來,激情沒了,理性充斥,想共偕連理也就難得多。縱然再發動第二波攻擊,成功率也不再如第一波高。透過大氣電波或纖纖電線傳情,危機處處,毫無保障,最怕原來女方換畫速度奇快,他朝反面,狠狠拋下一句:網路戲言,汝有何憑據?無物託情,終究是御風而行,不夠踏實。還不如學學古代情人:「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在「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江邊,藉髮絲微亂之類理由云云,著她坐在楊柳之下的石椅之上,在宛如輕紗的月光照明幫助下,溫文儒雅地在寬袍大袖中拿出一把鵝卵形小木梳,端坐在她的背後,一手輕撫她的長長墨髮,一手以梳輕柔梳之。其後乾脆結之成髻,並將小梳插在髻上,除鞏固髮髻外亦收裝飾之效;而男方亦暗渡陳倉,完美又漂亮地把梳子送給女方,成為定情信物。二人隨後信步江邊城外,漫談天上凡間;美蝶成雙,倩影互照。晧白的月亮,翠綠的楊柳,微黃的漁燈,灰白的石椅,淡茶的木梳,都像是在祝福這倆小口子。這幅美麗的構圖,可以入畫,可以寫詩,焉現今電訊科技儀器顯示之無情字眼可比?只可惜現代女生受之薰陶已久,肯予我梳頭者幾稀矣。



(本文於2008年1月28日星期一上午7:23發佈)

《懷伊人》

鴛鴦追逐池中戲,
蒹葭相思柳下吟。
懷想伊人眉似月,
獨觀紅豆淚沾襟。

平平平仄平平仄,
平平平平仄仄平。
平仄平平平仄仄,
仄平平仄仄平平。

  我的第一首試作型格律詩。雖然已經多用實詞使內容更形具體、引用古典使詩風古雅, 然而流於刻意營造、生堆硬砌,陳腔濫調。而且此詩無血無骨,結構不佳,亦無弦外之音,不見餘韻,技巧實在稚嫩。



(本文於2007年1月27日星期日上午7:54發佈)